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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歌

更新時間:2018-03-19 11:11:39 來源:www.nltzpx.cn 編輯:李文鋒 已被瀏覽 查看評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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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歌
李文鋒
    三月的閘門一打開,花朵潮水般的涌向高山、田野、河畔。墻腳的犁修了又修,開始犁一浪一浪的山歌;壁上的鐮磨了又磨,開始割一片一片的山歌。對門坡上的山歌大把大把的發(fā)情了,河里卵石上的山歌一扎一扎的鉆進(jìn)了吊腳樓。在桃花汛里,張家界男女開始對歌。
    左邊一看咧,
    畢茲卡(土家族)唱在了,
    白卡(苗族)跳在了,
    叭卡(客家)笑在了。
    右邊一看咧,
    畢茲卡“惹惹惹”了,
    白卡“卵卵卵”了,
    叭卡“伙伙伙”了,
    這里煙塵咚咚,
    那里歌聲繞繞,
    畢茲卡的子孫哩,
  白卡的子孫哩,
    叭卡的子孫哩,
    像筍子一樣發(fā)起來,
    數(shù)也數(shù)不清,
    世界上又熱熱鬧鬧了。
    山歌雨點般的撲來,碰響腳鈴、手鈴、頸鈴、頭鈴。山歌是一群鳥,碰到白巖壁又折了回來,在一株蒼松上撞落了幾枚松針;山歌是一條流水,碰上彎子就拐進(jìn)了一派蒼茫;山歌是調(diào)皮的花朵、誘惑的云層、夢的翅兒。你要捕捉山歌么?那么你就去踩粱梁峁峁的山頭,去涉長長短短的山溪,去跳高高低低的舞步,去刺神神仙仙的錦繡。
    從一個田頭對到另一個田頭,所有的田頭都長出了山歌的韻腳。鐮刀、鋤頭舞起來,把叮叮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年柟獠ミM(jìn)泥土,陽光發(fā)芽了;三月排山倒海,奔流不息。蟬鳴、蛙聲敲響了一幕史劇的開場鼓點,汗水齊刷刷流下來,經(jīng)過裸身的溝溝壑壑,流進(jìn)了大地的肌體?;ǘ鋫兿录奚礁铻殒澜缋_紛燦爛。
    從一個坑頭對到另一個坑頭,所有的坑頭都彌漫著山歌的射擊。一場呼救,嬰兒從子宮里剝脫,一場風(fēng)暴平靜地掠過了山尖尖,一對高揚的乳頭更替著給嬰兒喂養(yǎng)山歌的驕傲。乳頭永沒有閑著的時候,喂了自己的心肝,又去奶鄰家的情誼。黃昏從搖搖擺擺的趕路者的肩頭跳下來,跑到后院把一只白色的氣球放歸了天上。長長的絲線從老人皺皺巴巴的枯指紡出,把山歌紡成了一個又一個線團(tuán),把希望紡成了一團(tuán)又一團(tuán)歲月。嬰兒每一聲啼喚,在老人心上都打著一個說不清的心結(jié)。
    從一條山路對到另一條山路,每條山路上都擠滿了山歌的野草。一對對回娘家喝妹妹出嫁的喜酒,一擔(dān)擔(dān)碰出火花的民俗,一雙雙趕往山外看電影的愛神,皆在山歌中進(jìn)行彩排。山歌彎彎是一條金線,串起了對歌的邊邊場,串起了孕歌的吊腳樓,串起了牧歌的陰陽山,串起了吃歌的善男信女。摘一枝青桿桿綠葉葉,把山歌包裹起來,不要走漏風(fēng)聲,寄給遠(yuǎn)方的槐樹灣,一只美麗的金雞收到了。山歌走在山路上,是路邊樹,是風(fēng)向標(biāo)。山歌夾在頭巾上,是四季的希望,是一生的理想。有動物開始婚姻,婚姻里就有了對歌的新韻,新韻里就有了對歌的生死戀,這是天地歲月的輪回,是宇宙上帝的接榫。不知到了什么季節(jié),山歌熱辣辣的火爆爆的,燒開了塘池的荷,燒熟了野田的谷,燒紅了一片樹林和半邊天。
    從這個山尖尖對到那個山尖尖,一排排英文字母般的山尖尖上,山歌在快樂的生長。歲月和年齡飛翔起來,大鵬和山鷹對抗起來,有翅的根和無翅的巖石交頸起來。山尖尖上有河流在拍擊浪花,手腕腕上有銀鈴在協(xié)奏秋天??瓷揭巡皇巧?,看偉人已不是偉人,看小丑已不是小丑,看女人已不是女人,看河流已不是河流。山歌爬上了月亮壩,山歌爬上了白云巖,山歌爬上了星星船。月亮與月亮對歌草垛的愛情,白云與白云對歌花朵的事業(yè),星星與星星對歌生命的絕唱。一群云做的女人咬唇而亡了,一群風(fēng)做的男人剖腹而亡了。這一群山歌風(fēng)流了千百年,神秘了千百年,傳頌了千百年。
    從鄉(xiāng)野對到都市,山歌韻腳磨起了繭。山歌到美容院去美容,到照相館去照美人頭,到卡拉0K廳去唱流行腔,到舞廳去擺三四步,到公園去相思,到車站、碼頭去流浪,到現(xiàn)代高樓去寂寞,到禮單上去世故,到酒吧去醉生夢死,到燈紅酒綠的廣場上去弱不禁風(fēng)……山歌到都市里走了一遭,累倒了,患病了,瘦枯了,看上去沒有了昔日的豐滿,擁住時沒有了過去的激蕩。真是奇怪,我從口袋中無意摸出一張紙牌,山歌站在牌上,正高舉著酒杯,一顆醉醺醺的麻將子,突然從背后射向山歌,山歌躲閃著,猝不及防,犧牲了。
    然而,山歌是打不死的。倒下去,又爬起來,拍拍身上塵土,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水泥堆積的都市。山歌仍是一群鳥,俊秀豐韻,恣意飛翔在青山白云間;山歌仍是湯湯流水,在張家界男女的血脈里自由穿行;山歌仍是調(diào)皮的花朵,誘惑的云層,夢的翅兒。且聽,那些有血有肉有情有意的張家界男女是不會忘記自己的祖先的。歌聲中,一群土家族漢子正在穿越永恒的歷史。
    千潭萬水走過來了,
    千山萬谷走過來了,
    走過了猴子和麂子爬過的懸崖,
    渡過了螃蟹和鯉魚游過的險灘。
    行走好像射箭哩,
    一直飛奔飛奔。
    像展翅高飛的山鷹,
    像腳蹄不停的鹿群。
    展翅的山鷹展翅飛,
    張開翅膀莫松勁,
    腳蹄不停的鹿群,
    腳桿不能發(fā)軟。
    渴了嘛,
    捧起涼水喝幾口。
    餓了嘛.
    摘起野果吃個飽。
    累了嘛,
    樹蔭腳下歇一歇。
    夜了嘛,
  懸崖腳下蹲一蹲。
  ……
    行走好像射箭哩,
    一直飛奔飛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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