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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亮埡之夜

更新時間:2018-03-19 11:11:45 來源:www.nltzpx.cn 編輯:葉夢 已被瀏覽 查看評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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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亮埡之夜
葉夢
  “哥在山上打一望,妹在河下洗衣裳,唱個山歌丟個信,棒棰捶在巖板上……”
   歌聲像一圈圈輕柔的漩渦,在夜的河里流淌著,仙樂一樣縹渺。漆著紅漆的木吊腳樓,在燈火里搖曳著,像神話中的仙山瓊閣那樣溫暖而迷人。土家、苗家和白族少女們翩翩起舞的身影,在花格窗欞上拂來掠去,像皮影戲中的神女。
  那漸漸遠去了的吊腳樓里,歌舞會正在高潮中哩!鎂光燈在閃,錄音機在轉(zhuǎn),笙笛與歌舞、掌聲與笑聲,從少女們舞姿中飄散著的青春氣息,盈滿了那間小小的廳堂。酒足飯飽之后的人們,一個個愣著眼、支著耳,嘴兒張著、筆記本在手里捏著,仿佛癡了一般……桑植民歌的魅力,果然名不虛傳。
  我的心仿佛已經(jīng)盛不下這許多的歡樂。我再也無法在這歌聲中呆下去了,于是,操一支長把電筒,悄悄地溜出來,向黑暗中的月亮埡走去。
  我匆匆辭別笙簫歌舞,神差鬼使地走向黑暗中的荒野,是為了什么呀?
  我害怕那些太熱鬧的氣氛,生怕自己對于大自然的那種熱情、那種執(zhí)著的眷戀會被那些熱鬧給沖淡了去。
  我也不忍心讓自己忘情地浸泡在這如醉如癡的人群里面。我生怕把那些白日里來不及一一親近的巖峰們給冷淡了、給疏遠了。
  我什么時候才能改掉這些積習哦! 
  什么也看不見呢!除了遠去了的吊腳樓的燈火,到處是一片濃黑。
  那精靈一般的巖峰們呢?我來探訪你們,而你們卻一個個都藏在暗夜的黑袍下,讓我好不失望!
  已經(jīng)辨不清上山的路徑了,從索溪峪到天子山這一程,想起來,仿佛在夢里一般。 
  清晨,我們在青松嶺下,“猴子谷”(那里是不是真叫猴子谷,我不知道——反正天天早上有成群的獼猴前來覓食,朝人擠眉弄眼地)前,向索溪峪揮手作別之后,一頭便扎進野生植物園的密林之中。這是慈利桑植交界處的半原始狀的叢林,氤氳著野艾腐草的氣味,說明這里曾是個荒無人煙的去處。
  人人汗水淋漓,個個腿酸足軟,幾十里荒山野路,可不是玩的,年輕人都吃不消呢!偏有雷加與胡真兩位不服老的老人,一直走在頭里!還加上有將軍風度的莫應豐、紳士樣禿著半個頂?shù)闹鞓湔\等幾位“少壯派”,組成了這支“武陵筆會”攀登天子山的“先遣隊”。
  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累,像個山猴子,蹦來竄去。走路也不肯安分。大家攻擊我是“野妹子”。奈何?都怪雷加老,那是他封我的綽號。也許,我原本和這山野有緣分罷!只要一見著山的儀態(tài),一聞著山的氣息,全身每個細胞都要歡騰起來,哪里還會感覺到累呢?
  當我們這支“先遣隊”率先登上月亮埡口,博大的天子山仿佛揭開了紗巾的一角,蘇葉自顧在“巖峰之海”前呆立,幾次喚她,只是不動,看來,我比她冷靜,因為我早就領(lǐng)教過巖峰——這些怪家伙們折騰人的魔力,可蘇葉還是頭一次經(jīng)歷這場面呢!我擔心她會經(jīng)受不了的,可不是么? 
  其實,被天子山山水醉倒的何止蘇葉,黃昏時那一幕,不是把我們一行人個個弄得神魂顛倒的嗎?
  當我采了一大把龍須草,從幽谷里往上爬的那會,明明有陽光在頭上照著哩!冷不丁雨點兒劈劈拍拍地向我們打來。我們的向?qū)?mdash;—土家族少年拉著我的手飛奔,雨是逃不過的,衫子淋得透濕。我實在跑不動了。抬手抹去睫毛上的雨珠:天!那不是一道七色彩虹明明白白地掛在紛紛雨霧的天邊么?我傻立在那里,任雨澆著。 
  遠遠地看見吊腳樓了,大家正聚在游欄邊指指點點呢。
  待我走近,大家又一窩蜂似地撇下彩虹,涌到樓西的游欄邊看另一奇景了。
  那是奇妙的霓光,夕陽透過云層,射向雨幕的那一束束光柱,幾經(jīng)雨絲的幻變,變成一種不可思議的霓霞、五色繽紛、飄搖幻變。
  吊腳樓下邊是群峰聳立的深谷。輕煙般的霧在那谷底生發(fā)著,往上蒸騰著……
  開飯了,大家只得無可奈何地坐到桌邊去。我無心吃飯,幾次端著飯碗,跑到階磯邊朝屋檐外探頭探腦。倏地,深谷里掠上來一卷風,夾著綿密的雨絲,噴濕我身上衣、碗中飯。令人哭笑不得。
  那一陣子,大家都似乎變得顛顛狂狂的了。上海來的那位畫家,一路上總是不大講話的,這會兒嘴不停,口不住,操那么一口結(jié)結(jié)巴巴的吳儂軟語,只顧逢人便說這已經(jīng)是人人見過的奇景,這老兄激動得也太不像話了。
  天子山的黃昏,真是美得不可言喻。
  雨漸漸地消停,虹漸漸地收斂,霓漸漸地淡去,只有雨洗的青山,遠處的云海,腳底下幽谷里輕煙纏繞的奇峰。
  人們許是歡喜得累了,一個個進了屋子。我躲在屋檐下洗衣服,屋檐水滴滴答答,雨還在下哩!偶一揚臉,一眼撞見了西天那輪金紅金紅、溜圓溜圓的落日,沒遮沒攔地在雨天里掛著,紅得那樣鮮艷,那樣濃釅。
  我不忍獨賞這雨中落日的妙景,一聲呼喚,大家又紛紛地跑將出來。
  落日畢竟是不肯久留的,眨眼間又悄然離去,閃身躲進了灰云的帷幕,看不見它最后的歸去,空留一陣悵然,一陣喟嘆。
  誰能相信,這黑的山谷里曾演出過令人眼花繚亂的那樣一幕!
  唉!月亮呢?那昨日已是滿盈的月哦!你怕又要一天天地開始瘦了。在索溪,我和蘇葉夜夜看月,賴在溪邊深夜還不思歸。
  大概歌舞歇了罷,蘇葉尋我來了,還有莫公和天子山的主人老敬。我們聚在一塊懸空的大巖板上。大家談興很濃,扯的些什么,我全沒聽見,只是默默地望那灰藍色的夜空發(fā)呆。
  今晚完了,沒有月亮。我想。
  正在這當兒,現(xiàn)出一點點朦朧亮色的天邊,緩緩地生長出一點點月的弧角來。該死的!這月亮怎么成了這等顏色,罩著喜慶的紅云,像新娘子的面紗。我心里怎能不為之一動!卻又不敢貿(mào)然地道破“天機”,我唯恐大家一旦驚呼起來,會把那紅月亮又唬得縮進云里去。
  我扯了扯蘇葉的衣角,耳語般地對她說:“我給你看一件東西。”
  “哎喲!媽咆!”她吃驚地大叫,臉色蒼白,一雙酥軟的小手已是汗涔涔的了。
  她以為我又在用蛇來嚇唬她呢!此刻,我哪有心思和她逗樂。 我拉著她的手:“你看天上嘛!”
  蘇葉傻眼了,嘴兒張得老大,好半天才輕輕地吐出:“啊吔,不得了咧!”
  這月亮怎么會是紅的呢!大家都很詫異。
  月亮出滿了,雖不盡圓,但紅得是那么暖,那么鮮!像新生蛋那顆金紅而溫熱的蛋黃,新鮮得很;又像是被人偷吻過的少女的臉,紅得那般滾燙。
  這神奇的天子山的紅月亮哦!
  漸漸地、漸漸地,紅月亮紅消香退,變成玉盤兒一樣的銀白,涼沁沁地宜人。
  四野慢慢地在黑暗中變得朦朧起來,露出無數(shù)鬼魅般的巖峰來。
  夜已深,月光淡淡地,話題也淡了,于是大家也不約而同地走回吊腳樓。
  我和衣躺在床上,哪里睡得著呢!當所有的人聲停息,夜已深極,我反而越睡越清醒,沒有絲毫倦意。
  我躡足下床,輕輕地啟開廳門。門響了,這“吱嘎”的一聲,只怕已傳出好幾里遠。
  好亮哦,月光劈頭蓋腦地潑下來,像透明的銀波。
  兩旁的深谷,浮著一層潔白的云絮,露出森森的幽藍的峰尖。
  那些巖峰們莫非蓋著這床柔軟的白絮睡著了么?難怪世界是那樣地靜!
  月色如銀。嵐霧如銀,月光溶蝕著云霧,云霧也飽含著月光。
  御筆峰也像是澆了一瓢銀汁樣的月光,半明半暗地躲在幽谷里,天女獻花巖呢,卻披上了乳白的半透明的大氅,只露出簪著花朵的發(fā)髻和嬌憨的臉頰的側(cè)影。
  這里罩著朦朧的、飄忽的、純潔的、恬靜的、夢幻一般的氛圍。
  這是夜么?卻又不像是夜,分明是仙境的白晝呢!
  我沿著崖畔走著,好像行走在月亮里,只覺身子飄然欲飛,腳下的土地也晃晃地站不牢了。
  那凝固的白云,向我招著手兒呢!誘惑著我跳下去。崖下就是百丈深壑,要跳,抬腿就能辦到。
  我使勁揉了揉惺忪的眼,畢竟沒有跳,我還沒有那么癡呢!陡然,我看見二尊羅漢似的黑影立在木吊樓的欄桿邊。莫不是深谷里成了精的巖樁爬上了木樓?我被駭出了滿手心的汗。又聽得傳來幾聲輕輕的咳嗽,原來是同行的攝影家們,他們在那里守候日出呢!我抬腕看表,才四點。這些人哪!怕都是被天子山的仙女們迷住了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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