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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家界禪游

更新時間:2018-03-19 11:11:48 來源:www.nltzpx.cn 編輯:劉強 已被瀏覽 查看評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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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家界禪游
  劉強
  我到張家界去過幾次,每次的造訪,都要作全身心的投入,和伊達到融匯諧契,消除那種自身與自然、心靈與肉體的分離狀態(tài),從而總會有一些禪悟。
  踏入張家界,我就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。每回上山都是黃昏。初入,但見峰巒陡起,樹木屏集,到處霧蒙蒙的,綠森森的,黑壓壓的,給人一種混沌感。于是,我就記起老子:“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。”我仿佛進入了世界的原初,時間和空間全方位地轉換了。投宿金鞭巖飯店,我覺得是一種享受。不是指的食宿,而是享受一種巨大的壓抑感。面前的兩座巖峰扶搖突兀,仰首而望,它們就傾斜著朝我的身子壓下來。又是在黑夜,幾顆遠星閃爍不定,一股陰氣自背地里透出,令人悚然。我的感受卻不是壓迫得喘不過氣,而是心頭涌出一種雙肩扛宇宙的滋味,似乎整個世界就由我一肩挑了,由不得不產生一種“開辟鴻蒙”的勇氣。此時的神秘氛圍,使我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是盤古氏,而且頓悟了白隱的“只手之聲”,那是怎樣一只巨人的手啊!
  日本禪宗創(chuàng)始人白隱有偈語說:“兩手拍有聲,無兩手,只手亦有聲。”
  壓抑是可以造聲的。大音希聲,那聲音只可以靈聽。
  我很喜歡張家界的山谷:四面石峰陡立,林木蓊蔥,云繚霧繞,變幻莫測。沿著山谷向深處走,只覺得清幽、僻靜、澄虛、玄妙,果真是一個修養(yǎng)耳目身性之地,既能體悟出一種深邃的現(xiàn)實精神,又能超然于宇宙之外。山谷之中,蜿蜒曲折地穿行著一條溪流,這就是金鞭溪。它邁過坎坷亂石,裸出一身清澈,有人說它獨具赤腳山村姑娘的健壯美。這,當然只是一種外感,流露出對這條山溪的眷戀而已。這種搔心的比喻,尤可染人眼目;而另一種對山水的命名,就成為人們認識上的腳鐐手銬,給人添累贅了。什么“劈山救母”、“猴子望太平”啦,等等名目,大抵都是先人為主之陋習造就,不可以為然。人們到張家界,應當視聽觸嗅味全感投入,實現(xiàn)人和自然的融洽,渾然一體。人自身也是宇宙。我步人金鞭溪,不只是看到兩岸高聳的奇峰異巖,而以為那幽深的樹林,涓秀的溪流,是沒有止境的,走不到終點。當我窺見藤樹間攀援跳躍的獼猴之時,當我覓得溪澗邊采藥人的足跡之時,當我搜尋虬髯老樹上獵戶的叉痕之時,當我觀賞巖縫間盛開的一簇簇野花之時,我似乎理解了宇宙的一切,包括它的全部奧秘。我深知人不是山的奴隸,水的侍從,大可不必受到固定的邏輯概念的束縛。瞧,金鞭巖直插云天300多米,立其前觀其形狀酷似,而覺其不過一尾呆滯的有限之物,無可欽羨。而細一體認。我以為它乃是宇宙的一只鼻頭,執(zhí)此可以牽動整個宇宙。不可信嗎?禪宗說,“正因為不可信。所以確實”。所謂東望西山見,面南觀北斗。邏輯的大違背才合乎情理。
  大約在三億八千萬年以前,這里是一片汪洋大海,后來歷經幾次大造山的地殼運動,陸地大幅度隆起。金鞭巖并非秦始皇趕峨嵋填東海遺下的一根假鞭,而是地殼破裂,受海水切割的重力作用造成。展現(xiàn)在我面前的,已不是一組組石巖、石峰、石羅漢,也不是金鞭玉柱,而是一片混沌的自然原初。禪宗的真正創(chuàng)始人中國的惠能,一首傳遍天下的偈語說:
  本來無一物,
  何處惹塵埃。
  這偈語純正地表達了禪宗的信仰,一語道破老子的“無”。老子說:“天下萬物生于有,有生于無”。“無”不是沒有,而是萬有。張家界乃萬有之界。人若能識張家界為“無”界,可算徹悟。攝影家陳復禮拍攝青巖山風光,以金鞭巖為主,稱得一悟。女詩人鄭玲從巖群中發(fā)現(xiàn)“巴爾扎克”,探識張家界是一部“人間喜劇”,觸得社會和自然全息,亦稱一悟。散文家郭風寫《張家界四題》,不受邏輯定勢局限,以為金鞭巖“不覺它狀若金鞭”,而從夫妻巖的石像中,發(fā)現(xiàn)那位男人“似為一位哲人,全身裹在一件大風衣中”,仿佛是對著山中永恒的曙明,一直在思考一個什么樣的人生問題,這更稱得上一悟。郭、鄭、陳都突破了舊有邏輯概念的圓圈。張家界便是這樣一種“無”的萬有,它是不可限定性的,不受任何邏輯概念束縛的。無論誰人面對它,都可以有自己的心靈發(fā)現(xiàn),都應該使自己內在心靈保持生命活力。人們來到張家界,必須各自開辟自己的路,盲從或模仿別人的認識是蹩腳的。禪宗告誡人們“不立文字,直指人心”,絕不要被外在的既定符號所牽制。張家界的“無”就是全宇宙,當人生的廣闊包融了全宇宙之時,人們的悟中便有極其珍貴、值得舍命追求的東西!
  自金鞭溪前行,越紫草潭,進畬刀溝,攀藤附葛而上,即是天下第一橋。橋是自然形成的,非人工架設,它由兩座高達 350米的獨立巨峰作橋墩,一塊天然巨石懸于兩峰絕壁之上,有蒼松掩映。立于橋上俯瞰,橋下灤不可測,霧氣蒸騰,云煙繚繞,松濤呼嘯。石橋似乎也顫顫悠悠,動動搖搖的,剎時令人驚心動魄。此刻,真不知是松濤在腳下翻滾,還是橋自身在流動。南朝善慧大士的著名偈語說:
  空手把鋤頭,步行騎水牛,
  人從橋上過,橋流水不流。
  置此絕境,我才真?zhèn)€悟入了“橋流水不流”的禪境,全身心地投入了這種感悟!我覺得自己已處于一種完全不由自主的狀態(tài)了。此時的我,興許已化作一葉松針,或者一粒塵埃,我深感自己的精神需求達到了最大滿足。當太陽從東方出山的時候,我是不是已經通體發(fā)亮,靈魂透明了?
  人和自然、人和宇宙全息,人類社會、人類精神界和宇宙全息。因有的或者表面的邏輯概念,則是一種枷鎖桎梏,掙脫這種枷鎖桎梏,深入到事物內部,從事物彼此的內在聯(lián)系上去體察,才能真正掌握打開人生和宇宙奧秘的鑰匙,才會最終發(fā)現(xiàn)人和自然共有一顆純樸的 “初心”!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1990.9.9 無極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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